上游夜雨丨方战：杨太海传奇

杨太海传奇

方战

（一）

清朝嘉靖年间，河边人杨永基带着妻儿，举家四囗，逃避白莲教白巾军起事的兵荒马乱，用扁担挑着箩篼，箩篼里装着他的全部家当——两个儿子——杨太河和杨太海。他和妻子茫然奔走，沿途乞讨，不知不觉，来到了一个叫“高顶”的地方。这里山势高峻，林木葱笼，偏僻荒凉。唯独高顶场上，却是另一番景象，集市兴旺，商贾云集，这让他看到了生活的曙光。一路的奔波，他非常疲惫，便决计停脚止步，不想往前走了。

高顶场，位于现在桥头场东南方约30华里。建场开市的遗迹，已无从可寻，但肯定历史悠长，最早可追溯到五代十国时期（有说公元943年的）。从明朝洪武年间开始，高登场正式划归忠州丰都县治理。为何要在这海拔1500米的高山建场呢？因为位置优势。它是桥头、中益、三河、蚕溪的交汇处中心，物流方便，货源充足。高顶场交易的货物，有当地的黄连、桐油、生漆、五棓子、白果、兽皮、及各种野果野肉，有外来的米、面、布匹、盐、茶、酒、醋、酱油等。鼎盛时期，这里开有店铺40余家，民间传说，有一位外地商人，曾带着保镖，雇佣30多个力夫，或挑或背，到此收购黄连。高顶场生意火爆，可见一斑。

杨永基主意已定，就择高顶场附近山林的一处山崖下，搭建起一间栅栏草棚，算是安顿身家，正式结束了乞丐的流浪日子。

接下来的日子艰难不艰难，肚皮说了算。人，首先要有吃的，食物保障是第一必须。怎么能获得呢？他全家齐上阵，采摘野果，采挖野茎野菜，捕捉飞鸟野兽；去高登场上当棒棒，挑担送货，也能捞几个铜板。勤劳节俭，精打细算，才能勉强度日。

高顶这地方的冬天，大雪封山，几乎有一半年的时间，都在寒冷中度过，聪明的杨永基看到了能够挣钱的契机。他决定从秋季开始，伐薪烧炭。起先，他的炭，数量少，只够供给高顶场大户人家，后来，扩大了烧窖规模，供给范围扩大到了桥头场。

桥头场兴起于乾隆年间，因高顶场海拨高，气候恶劣，不宜人居；周边森林茂盛，便利土匪藏匿逃窜，时而发生土匪劫掠商旅事件，为弥补这个缺陷，在高顶场发财发家的向氏一门六兄弟，倾其大部分财力在山脚下寻到众多河流交汇处（今桥头坝），背山面水好地方啊！六兄弟齐心协力，比邻搭界各修一个大店铺，组合成一个所谓的街道，号称“六合场”，这就是桥头场的起源

杨永基一家人吃苦耐劳，忠厚为人，和善处事，生意很顺畅，日子逐渐好过起来。

人能处处能。原本这杨永基是有知识的人，只因白莲教兵灾才变得落难困顿，一旦有好的出路，他定然会抓牢机会。他很快就掌握了烧窖的火候技术，烧出的炭，没得燃疙瘩，都是过心炭，所以，他的炭，在市场上卖得价格好，脱手快，数着铜板，眉开眼笑。

杨永基利用高山偏僻，山林茂盛的隐蔽性，把窖子挖掘在蚕溪乡那边，砍伐青杠等杂木树也是蚕溪那边的，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，节约成本，避免惹事，包赚铜板。因为那几座山林，是蚕溪一户马姓大户人家的私产，如果马家人要来找他麻烦，他只要往桥头这边一迈步，马家也是干瞪眼。何以这么说呢？因为高顶场，地属于丰都县管，不属于石柱县管，不可随意跨界捉人的。

杨永基伐木烧窖期间，马家人未曾一次来实地过问他，毕竟这地方太偏太远，几根杂木棒棒，对于马家来说，也不很值价，无需细数盘查，但要求杨永基每年上贡三“杂背"过冬炭，就睁一只眼，闭一只眼，任由他做。

杨永基给孩子取名"太河""太海"，可以看出，他不仅是河边人，有见识寓意，而且，他是有知识的人，深知知识传承的重要，每当闲空下来，或大雨大雪天出不了门，他就教两个孩子认字写字，用木棍在地上写写画画。

忙于家务杂活的杨妻，则在一边抱怨：我们是靠下力气活过日子。你教那些认字写字，能当饭吃饱？杨永基则支使杨妻：做你活路去，莫来打岔。

太河太海俩兄弟则对知识显得特别好奇，父亲教授的内容，很快记住。父子三人专心致志，有时，杨妻喊“吃饭啦”，都要间歇喊个五、六声，父子这才停手。

岁月如白驹过隙，转眼就过了十三、四年，杨家两兄弟都长成了壮实小伙子，跟随父母干活，已然是一身好劳力，一副好帮手。

这年的冬天，来得特别早，感觉特别冷。临出门时，杨太海感觉右眼皮跳动厉害，老人讲，“左跳财，右跳灾”他不懂，他沒在意。兄弟各背一"杂背"（形似高筒喇叭的竹篓）木炭就上路，压得个背心透湿。他俩要卖炭赶桥头场。路过向才全大院的石坝坎外，却被两条一黑一黄的守院狗，嚎叫追咬。杨太河边躲边走。弟弟杨太海是个烈性子人，是个不怕招事的人，是个仗着年轻往前冲的人。只见他将杂背顿稳路坎上，不听杨太河的劝阻，拿着木杵就去追赶撵打那嚎叫的狗。狗也审时度势，晓得逃跑。

杨太海边追边骂：“烂狗！疯狗！敢咬老子？看老子打死你！”

狗的咬叫声和杨太海的怒骂声，惊动了院主王才全。在管家的陪侍下，他走出大门，高声喝斥：“哪家的杂种？敢在我这里撒野？！”

杨太海也不示弱：“你个杂毛，比狗还坏！”

向才全是谁？整个高顶场桥头场老少皆知的第一土财主，人称“向老爷”。他顿顿吃魚吃肉，吃罐罐饭，坐单人单桌，土财老爷派头十足。高顶场有他三间大店铺，交由舅子代他经营，桥头场有他三间大店铺，交由管家料理，方园二、三十里，有他的土地出租，眼前这新翻修的房子，距离桥头场约五华里，一楼一底，六列五间，配东、西厢房，围成矩形石坝，独户独院的，虽无雕梁画栋，在桥头场乡下也算气派。他乡下住、街上住，任凭高兴。向才全这等人物，人人见他，都得低眉轻声地称呼"向老爷”。

他哪曾受过象今天杨太海这样难听的辱骂？倘若传扬出去，说"向老爷被某某嫩崽崽骂安逸哒”，那颜面往哪里搁？名声往哪里扬？所以呀，向才全心子一砣个就像雷公虫在爬。他的脑中反复萦绕着一个像老鹰盘旋的念头：“这个梁子，狗崽崽你，是跟我铆上啦。

向太海这边呢？以为骂个架，话如耳边风吹过，沒当事，哪知已是祸从口出啦。

咽不下这口气的向天才，借口去丰都走亲戚，实则去县衙告状。他以5两纹银，悄悄买通了县衙里给县太老爷当军师的周师爷。一两银子，要换1200个铜钱。周师爷代他写下状子：高顶场人杨太海，长期盗伐向才全之林木无数，用以烧窖卖木炭，请依凭盗窃罪收监。具状人向才全。

丰都县衙派出四个衙卒，趁杨太海背负木炭来桥头场赶集售卖之际，在向才全管家的协助下，准确指认了杨太海，人赃俱获，当街将他抓捕，锁颈枷手，要带去丰都坐牢。

向才全虽沒出面，却在背后操纵，管家一切照办。管家招待衙卒在桥头场的“大寨坎客栈”过晌午，就是吃中午饭。杨太海被拴在客栈外的木柱上等候衙卒吃饭，变相示众。管家也是得意洋洋，当面跟杨太海说：“敢得罪我家老爷？活得不耐烦哈！好好去班房醒醒脑壳。”

纵使杨太海眼晴瞪出血霞，也是纸折的豺狼，徒劳无用。他这一走，就像泥牛下河，音讯杳无了。屋漏偏吹落瓦风。第二年7月某日，杨永基和杨太河去深山老林采摘野果，准备一部分拿去街场上卖，一部分晒成干果，作为过冬的预备食物。忽然间，天空乌云密布，料知暴雨要来啦，跑回家是来不及了，就找附近一点的熟悉地方躲雨，自己的炭窖子就最近。他俩背着果子，快步赶往炭窖子。还好，衣服才淋个半湿，就如愿赶到了窖门口。

雨越下越起劲，"哗哗哗"如瓢泼盆倾，天地一片迷濛阴森。不知警觉间，暴雨浇透了窖壁的夯土，导致泥壁坍塌。在千钧一发时，杨永基奋力推开杨太河，自己一个踉跄，还沒站稳，就被垮塌下来的溶泥，瞬间覆压埋没。杨太河顿时懵了，当即跪下，双手刨土救人，雨水冲刷着他整个身子，眼睛都睁不开，手指甲缝缝流出了鲜血，也挖不到父亲被埋的深度，他只好望着炭窑子无助绝望地大哭。

大雨过后，杨太河踉踉跄跄下山，走到天黑才回家，第二天，他跟母亲一起上山，准备一起用锄头刨出杨永基的遗体，抬回家中停放，办丧事。当母子俩走到炭窑边，却看见了神奇的一幕，只见成群结堆的蚂蚁，全力以赴在垒土，几乎把淹埋杨永基的土堆全部遮盖，已经垒砌起一座一米高坟堆。母亲赶紧告诉儿子：“妈小时候听大人们讲过，蚂蚁垒土，叫天葬。你父亲给人烧炭送暖，是积德。死了还在积阴德，还为后人求福份。老天已经替我们安葬了你父亲，我们就不要乱动土了，咱们回去吧。”

杨永基就这样享受了天葬。根据民间传说，获得“蚂蚁天葬”者，是积德多的人，自身命贵，后人必有福报。

杨妻承受不住子离夫亡的痛苦，不久，也含悲离世。

（二）

杨永基次子杨太海，被向才全构陷关进大牢，将会怎样？

丰都大牢的监狱长，叫王魁，身材粗高结实，个头约一米七五，称重一百八十，砣压不住杆。他有个习惯性动作，时不时地双手叠握成拳，折响五指关节，一副想揍人的动态。其实，他从未亲手殴打过在押人犯。他很少说话，即使说话，吐字也是硬梆梆的，像啄木鸟啄树干的感觉。每个抓进来的人犯，都要押到他面前，让他过目审视，这叫挂号。过个目，他才心中有数。过个目，让狱卒和犯人，都不敢忘却他是怎样的存在。

杨太海披枷戴锁被押到王魁面前，不待狱卒说话，也不知是受了什么神仙指点，杨太海竟然恭恭敬敬主动向王魁行九十度鞠躬礼：“大老爷吉祥！”

虽然杨太海动作突兀滑稽，但王魁见他有礼数，身强体壮，面相憨厚，也是心生好感。待过目规矩结束，王魁甩下一句：“柴房那边差人手哈。”。杨太海就被卸除枷锁，给安排去犯人厨房做劈柴理草的杂活。

向才全虽然把杨太海告进了大牢，无论怎样条条款款，杨太海也罪不至死。当他打听到杨太海在监狱中过得比较自在松活，心中那是额外长起了石疙瘩，难以消化。他的心逐渐变得歹毒起來，竟然想要弄死杨太海。于是，他又来给周师爷送银八两进行贿赂，期望周师爷想方设法，这般那般把杨太海无声无息干掉。

周师爷呢，虽然收了银子，内心却有自己的底线，真要去弄死杨太海，带这样的人命大过，做绝事，那是万万不干的。所以，周师爷对向才全采取敷衍应付，口里答应行行行，就是迟迟不下手。就这么拖着。向天才是哑巴煮黄连，闷声苦熬啊，却也无可奈何。

蒙在鼓里的杨太海，哪曾知道，他竟是别人一块挂卖的俏肉，买卖有实价，就是不出货。

却说监狱里一个叫“猴三"的狱卒，是专管犯人厨房事务的，具体就是，管控犯人厨夫完成淘洗食材，煮饭炒菜，装桶派份，直至送到犯人手中。可是，就这样一个狱卒，却有一套属于自己的优势思想。都说，人以食为天。食就是饭，食是天，就是饭是天，既然饭是天，我这个管饭的人，不就是天老爷吗？

“我是天老爷。”猴三这样自以为是，自然也敢胆大妄为，为非作歹。他不仅克扣犯人的下锅食材，带出监狱去跟狐朋狗友们吆五喝六地挥霍，而且倚着犯人们都想多舀点饭菜的心理，调笑愚弄犯人，更是对稍不顺眼的老病弱残者，实施拳打脚踢來寻欢取乐，似乎还上瘾。犯人们也只能怒目而视，不敢出言出语。

猴三嚣张跋扈惯了，自是目中无人，不把同事放在眼里不说，有时连上司，只要不直管他，他也不理不睬，轻蔑冷待、厌恶寒待。

这不，一说事，事就来了。

周师爷的嫡堂侄儿，是丰都街上的老住户，平时沒人说过关于他的不是。却因邻居房被一商户新买，新买者为扩大店辅面积，就把屋檐加长，屋檐水就冲向他家门口。这嫡堂侄儿觉得被欺负太狠，就无需理论，把那新来邻居揍了个骨折。这侄儿被巡街的衙卒抓来了牢里。周师爷一面找王魁监狱长，弄个轻描淡写，设法放人。另一方面嘱咐猴三要关照，饭菜给足，让他吃饱。

即使猴三不买周师爷的帐，相互装聋作哑也就作罢。问题是，当厨夫担来牢饭，挨个牢房挨个牢房，给犯人分发饭菜，轮到给那侄儿舀饭菜时，自封“天老爷”的猴三，竟一把夺过厨夫手中的勺子，舀起饭菜，故意东抖西偏摆弄，出言不逊挖苦道：“你以为师爷是靠山？这不也进来啦！师爷的笔杆子，有我这木勺子管用吗？”

在周师爷的勾兑下，那侄儿很快脱监了。那侄儿心知肚明该当感谢谁。那侄儿去拜谢周师爷时，顺便把猴三如何恶虐自己的事，也讲了。

周师爷一听，差点气得心梗死。但师爷毕竟是老谋深算的人，马上装出一副正经面孔，警告那侄儿：“你莫在这里挑三说四。我跟猴三是铁哥们。你敢再乱说，下次抓你进来，我叫猴三饿死你！”

那侄儿碰了一鼻子灰，也就不敢在任何场合、拿言拿语再提这事。

这是中秋节的傍晚，狱外老香樟树高高的树梢上，几只乌鸦不停地聒噪，仿佛在预示着什么不祥事情要发生。

猴三今天心血来潮，把老弱病残的犯人，集合在天井坝分发饭菜，一来给犯人过节气，二来给犯人散晦气，三来显摆一下他猴三掌控的人气。

杨太海虽然是犯人，相对比较特殊，只要保障厨房柴草不缺，就算干完份内的活；干完份内的活，他还可以在监区游荡，只要不踏出监狱大门，规定不越雷池半步的哈；他跟厨夫关系融洽，他是锅边转的常客。晚上，他就睡在柴房的柴草堆里。先前，他那带着枷锁的鞠躬，谁知道是不是神助？

猴三正集合老弱病残队列，搞个开饭造型，杨太海在一边当看客。有一名年约五十的跛脚犯人，懒散迟慢，还数次离位脱位，估计是患了老年痴呆症。猴三认为，他倚老卖老，对自己故意冒犯，所以，就对跛脚犯人开撕暴打，边打边骂骂吼吼，中邪似地忘了歇手。

道路不平有人铲，是有道理的。不知是受到了哪门神仙的鼓舞和怂恿，杨太海突然怒火中烧，力从胆气生，一个箭步冲上去，照准猴三的脑门心，就是一拳砣。杨太海就这解气的一拳砣，事个惹大啦——猴三像烂木头一根，仰面倒地，后脑勺碰在石板上，“嘭”的一响，“哎哟"一叫就毙命。

杀人偿命，古今常理，律法通用。杨太海打死狱卒猴三，事情明摆着。杨太海像瓦罐罐倒豆子，招认很爽快。审案人也省事。当判案人拿来"死罪判案书"，问杨太海：“判你死罪，服不服？"杨太海回答：“服。”狱卒拿来油墨盒，判案人叫杨太海在死罪判案书上按手印。殊不知，杨太海却高声说道：“拿笔来！我写我名字。”

杨太海出于什么心理、什么姿态，一定要把他的名字落款在死罪判案书上？一直让我费解，因为我未曾（今后也不会）以身触法，所以，我是没有机会来体验、犯人自己要求在死罪判案书上满足自己用笔签名的动机和感慨。

杨太海用毛笔在死罪判案书上一丝不苟、算得上是工工整整写下了"杨太海”三个字。“啊，第一次握毛笔写字的感觉真好！”杨太海感叹，他双手恭敬地将毛笔递还给狱卒。

判案人取回死罪判案书，看见“杨太海”的三字签名，是他意想不到的写字水平，心中生起一丝怜悯，却也无可奈地摇摇头，离去。

杨太海这个事，让王魁监狱长私下里有点扰心：“你杨太海，眼看服刑期就要到头了，要释放了。看你年纪轻轻，平常多老实本份的，我对你也是一直看顾照拂的。哪曾想，你像小崽崽流尿，——天亮还撒泡尿在床上。”

当杨太海死罪判案书送来王魁手中，判案人具实相告，特别提及：“是杨太海自己签的名。”还故意手指那个签名，给王魁看。

王魁一看那字，心中大惊：“他还能写出这么好的字？”

迅即，一个被正面认可的杨太海的全新形象，在王魁脑海中形成：“这个杨太海呀，身体莽实，有力气，打斗是好手，敢做敢当有豪气，算是武才。写的字，笔画不撩草，是个认真做事的人；死到临头，坦然面对，不怨天、不尤人，胆量心智异于常人，算是文才。这样一个文武人才，杀不得！杀不得！杀不得呀！"

“我不仅要救他，我还要嘿嘿！”王魁心意已定。

抓事不紧，不如不做。事不宜迟，王魁赶紧邀请周师爷上酒楼豪饮。然后，打开窗子说亮话，表明意图——请周师爷帮这个救命大忙，出主意放人。王魁把周师爷高高抬举：“这个天大事，只有你周师爷，才有这个本事——干成功！”让周师爷不干，都幺不到台。

王魁找周师爷设法放人，那是找篾匠编背篼——找对人啦。第一，因为有杨太海这根树桩桩，才有他周师爷爬上树去捞到13两银子的机缘。第二，向才全拿银子8两，托他灭掉杨太海。杀人这种作孽事，他是绝不干的。可到手的银子，要他还回，他也是不干的。拿了银子，不做事，那也是不符合道上规矩的；事情不作个了结，也是不行的。第三，猴三恶虐侄儿的事，周师爷一直耿耿于怀，每每想起，就气得牙根发炎，却无处发泄。不料，猴三撞上杨太海，被一砣子干掉，活该他倒霉！所以，“猴三死得好！"周师爷虽然口里不说，心中那是大热天喝山泉——爽快！现在，需要我来给杨太海帮忙，也是理所应当的，何况还是王监狱长的盛情请托！第四，放了杨太海，周师爷就甩下了一个捆绑在自己身上的包袱，割断了向才全那边的事——如果杨太海回到桥头，你向才全难道敢对众人说：“我要杀你杨太海”？！向才全跟周师爷勾结，做见不得光的事，也就闷无声息，烟消云散。如果杨太海不回桥头，周师爷就回复向才全：“杨太海突然莫名其妙失踪了。”是死是活，我周师爷也摸不着瓜、敲不上鼓了——莫怪我，光拿钱不办事。

放人！王魁和周师爷两人一拍即合。周师爷，文化人，足智多谋，自信满满——搞不定，我就不是周师爷！

夜阑人静，除了鼻鼾声让天上的星星眨眼，监狱内的老鼠都打熟盹了。

王魁让心腹甲去牢房把杨太海的枷锁解开，带到他办公室来。杨太海从进门的那一刻，就看到了王魁脸上笑容的温和，感觉到了王魁那掩饰不住的善意善心。王魁直截了当表明了拯救他的美意和拯救他的方法。杨太海早已无声地泪如泉涌。

王魁取出预备好的笔墨和重新拟定的结案书，让他签字。杨太海依然一丝不苟、端端正正、工工整整地写上"杨太海"。双手奉还毛笔后，低头轻轻吹了吹结案书，生怕自己手上的尘垢，沒有洗干净，玷污了结案书的神圣。

结案书大致内容是：（案由）狱卒猴三，心术邪恶，将探监妇女黄氏诱骗至柴房偏僻处，实施强奸。不料，被柴房杂工（系犯人）杨太海发现；杨太海上前制止，猴三恼羞成怒，顺手拣起柴刀，砍杀杨太海。杨太海在奋力夺刀的过程中，猴三的左颈动脉被意外划断，因抢救无效而死亡。（判决）猴三罪由自取，已死，不再量刑。杨太海正当防卫，不负任何刑责和赔付责，应当允许原有服刑期满，予以释放。

王魁特别嘱咐杨太海：“严守秘密，不漏风声，回到监房安心等待，保你很快释放出狱。”杨太海无比感激，磕头谢恩，这才被心腹甲带出门去。

第二天，心腹甲，避开它人视线，遛进停尸间，用柴刀在猴三尸体的左颈，深深划了一刀，切断动脉。这猴三呀，真挨刀了。然后，心腹甲又叫来两个狱卒，去牢房带出4个犯人，让犯人用草席裹扎好猴三尸体，抬到城外乱坟岗简单埋了。由于埋尸的犯人知道是恶人猴三，所以故意浅埋，故意把脚腿部分不盖土，弄点草草遮住就是，好让食肉动物能够饱餐美食。的确，隔天，丰都街上风言云语全城飞，说：“乱坟冈，野狗争抢尸肉在打架，嚎叫得凶。”

王魁把杨太海签字和处置猴三尸体这些事，私下通告了周师爷，周师爷捋了捋胡须，洋洋得意地自言自语：“是你木勺子管用？还是我笔杆子管用？哈！哈！哈！"

周师爷高兴之余，破例大方了一回：“王监狱长！晚上去钟馗酒楼喝酒，我请客！”

不出半月，王魁把杨太海等七、八个犯人叫到半办公室，祝贺他们“刑满释放，出狱回家"！获释者一边涕泪滂沱，一边鞠躬致谢，然后各自去收拾什物，准备回家。惟独杨太海被王魁喊住：“你留下。”

王魁直言不讳地告诉杨太海：“你现在不是我的犯人，我已无权管制你了。你和我之间，你有两个自由选择——一是你可以选择回家，我无权干涉你，也不会为难你。二是我请你为我做件私人事。我不会亏待你，请放心，办完事后，我定会重重答谢你！你若不愿干，我请别人便是。现在作决定，男子汉，一句话！”